張向東

　　兩年前啟動的一場重組改制，不僅沒有幫助已有五十年歷史的老牌國企武漢機床廠走出困境，反而將這家國內市場占有率曾經高達50%、擁有中國工具磨床第一品牌的支柱企業(yè)拖入持續(xù)不斷的混亂和紛爭之中。

　　2005年3月，武漢機床廠以7500萬元的身價被一家名為IIC(全稱 為 ：INTERCONT INENTALIN-DUSTRIES CORPORATION，中文名：美國洲際產業(yè)集團)的外資企業(yè)全資收購。IIC是一家由美籍華人JC周在美國注冊100萬美元成立的私人公司，該公司進入武漢機床廠的過程存有疑點且富有戲劇性，有業(yè)內人士稱之為一場“騙局”。

　　JC周入主武漢機床廠后，因涉嫌合同違約、隨意辭退員工、虛報業(yè)績、非法轉移境內資金等問題，遭到員工舉報，武漢市有關部門隨后啟動了調查。10月18日，調查組組長、武漢市國資委紀委書記朱文斌告訴本報，經過調查發(fā)現，JC周和武漢市最初簽訂的合同中確實存在“瑕疵”。調查組目前已將調查重點從國內轉向國外，有望在11月12日前公布正式的調查結果。

　　改制起步

　　1995年到2005年的十年間，是國內機床行業(yè)的灰色歲月。和國內很多機床企業(yè)一樣，武漢機床廠也陷入產品沒有銷路，甚至連工資都發(fā)不下來的困境。

　　2003年春節(jié)前夕，湖北省高層領導考察了武漢機床廠。當天下午，在武漢機床廠召開了由武漢市委書記陳訓秋主持的改制工作協(xié)調會，會上確定武漢機床廠的改制思路為：分步實施、引入戰(zhàn)略投資者。

　　此后，武漢機床廠便開始了兩年的相親之旅。這兩年間，先后有數家企業(yè)尋上門來，表示要收購武漢機床廠，但是眾多買家中沒有一家是做裝備制造業(yè)務的，很多買家真正看重的是武漢機床廠三個廠區(qū)共100多畝的土地。武漢市出于防止炒作地價的擔心，并沒有輕易決定。

　　直到2004年下半年，JC周的出現改變了武漢機床廠的命運。

　　當時武漢機床廠銷售處處長李迎幾乎是滿懷興奮的語氣告訴公司總經理張紹華，“美國的JC周對武漢機床廠也感興趣�！�

　　JC周(原名周濟慈)，美籍華人，1987年赴美。年齡不詳，早年曾在桂林一家機床廠擔任技術員職務，近些年一直參與國內裝備制造業(yè)投資重組事務，但合作成功者并不多見。兩年前，他剛剛與江蘇一家裝備制造企業(yè)結束因為合資而引發(fā)的官司。武漢機床廠的一位員工稱，JC周其貌不揚，看起來像個村書記。

　　武漢機床廠與JC周的淵源起始于1998年。當時的JC周動用其在美國的一些關系，幫助武漢機床廠銷售過兩臺數控機床和數臺普通機床。張紹華說，根據以前我們的合作，從買賣信譽度來講，我覺得還不錯。而且，我當時覺得他是懂機床的人。但對于JC周本人所在的BIG公司了解卻不多，真正有多大？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們都不太清楚。

　　湊巧的是，當時武漢市市長李憲生正在加拿大和美國為招商引資作考察，張紹華隨即通過關系找到了李憲生隨行人員——市政府秘書長車延高的電話，車此前曾任武漢機床廠所在地——橋口區(qū)區(qū)長。張紹華表示，不太了解這個企業(yè)，是否可以幫忙查一下這個企業(yè)到底怎樣。當天晚上10點，張紹華和李憲生通了電話，后者同意專程到美國考察BIG并與JC周會面。

　　李憲生與JC周會面的過程并不為人所知�；貒�之后的李憲生在一次市政府辦公會上表示，同意武漢機床廠選定的BIG公司作為戰(zhàn)略投資者，并責成武漢工業(yè)國有控股集團公司洽談產權轉讓事宜。

　　神秘的IIC

　　2005年2月21日下午，武漢市國企改革領導小組在市政府903會議室召開會議，市長李憲生、副市長李濤等均出席。

　　會議結束后，武漢市國企改革領導小組以會議紀要的形式，原則同意引進美國BIG公司。張紹華說，這一文件對于JC周進入武漢機床廠來說，幾乎等于尚方寶劍，此后，JC周在各個部門的交涉幾乎都是一路綠燈。雙方的合作討論迅速進入實質階段。這中間幾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JC周所提供的所有材料中，大部分都是在談BIG的實力狀況，而非IIC。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次會議之后不久，原武漢市國企改革領導小組組長、副市長李濤便因在武漢市政府任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取利益，涉賄20萬元，被撤職并開除黨籍。

　　記者獲得的由JC周本人提供給相關方面的一份英文材料是這樣的：材料名稱為《美國洲際產業(yè)集團在武漢近五年投資商業(yè)計劃及效益預測》，在這份說明中，JC周大部分的材料都在說BIG：公司全稱為：BASICIN-CORPORATEDGROUP。簡稱美國BIG，翻譯為美國基礎機床公司。材料稱，公司總部設在洛杉磯，于1897年由英國遷至美國，是全美著名機床制造及貿易公司。公司在美國20多個州設有分公司，同時在美國三個機床制造廠占有股份，并與國際多個知名機床制造公司及研究所有長期的科研合作項目，是一家資金力量雄厚、技術設備精良的公司。而對于IIC的介紹只有結尾一句：IIC是BIG的分公司之一。

　　但材料中隨后的承諾和計劃里，主體卻變?yōu)镮IC。材料稱，IIC在購買武漢機床廠之后，在橋口區(qū)注冊新成立的外商獨資企業(yè)——美國歐邁克機床(武漢)有限公司，新公司將在第一年內投入950萬美元，接下來三年內再投入950萬美元，用于企業(yè)搬遷、技術改造和發(fā)展新產品。同時承諾在收購武漢機床廠三個月內將運進擁有世界上最好的車床技術的樣機。新公司將提供新的就業(yè)崗位，招收1860名員工。

　　2005年3月26日，雙方代表已經坐在了合同書簽約桌前。拿到合同樣書的時候，張紹華和出席簽字儀式的部分領導才發(fā)現，協(xié)議的乙方是IIC，而根本不是在材料里被大量描述為實力雄厚的BIG。武漢市國資委的官員當時問，怎么BIG換成了IIC？JC周的回答仍然是，“IIC是BIG的子公司之一”。

　　在這樣措手不及的情況下，雙方簽了字，合同即日起生效。曾有“中國機床十八羅漢之一”稱號、中國工具機床市場占有率達50%的武漢機床廠，就這樣由一個100%的國有企業(yè)變成了一個外商獨資企業(yè)，武漢機床廠也因此而被徹底改制。

　　簽完合同后，新主人JC周轉身對掌舵武漢機床廠近十年的張紹華說，“我沒有想到會這么快，這么順利”。

　　瑕疵合同

　　合同生效僅僅是一切問題的開始。

　　合同上的數據顯示，武漢機床廠資產總額為11881.41萬元。其中貨幣資金907萬元、存貨926.7萬元、設備1556.84萬元、轉讓廠區(qū)56.6畝土地應收款項8490萬元。按照合同規(guī)定，武漢機床廠以7500萬元的價格轉讓給IIC。

　　武漢機床廠原有土地共100余畝，但在2003年至2004年間，先后賣掉了效益更差的兩個分廠，涉及50余畝。賣地收入超過3000萬元。

　　雙方同時在合同里商定IIC的付款方式分別以1500萬元、3000萬元、1600萬元、1400萬元分4次4個數額交割完畢。其中在合同生效期內，由IIC支付首筆價款人民幣1500萬元；第二筆，由IIC支付轉讓價款3000萬元。具體時間沒有說定，但條件是在武漢市土地整理儲備供應中心支付武漢機床廠廠區(qū)56.6畝土地費中的4345萬元后7日內；第三筆，是在一切手續(xù)交割完畢后9個月內支付1600萬；第四筆，為尾款1400萬。合同稱其中1000萬元以市土地中心應付收購武漢機床廠廠區(qū)土地價款的尾款1000萬元抵付，剩余的400萬，則以武漢機床廠此前開發(fā)的美食街8000余平米的門面房租金抵付。而且規(guī)定是合同生效起的第三年租金，如果該年租金不足400萬，則由歐邁克機床公司自己支付。

　　這便是合同產生問題的癥結所在。武漢機床廠原國有股東武漢工業(yè)國有控股集團公司與JC周商定，合同生效后兩年內，武漢機床廠廠區(qū)搬出市區(qū)，在郊區(qū)征地150畝-300畝土地，作為新建廠區(qū)。武漢機床廠原有廠區(qū)共計65.6畝的土地被重新收回，同時原股東武漢工業(yè)國有控股集團公司支付土地費用共計8490萬元給歐邁克公司。也就是說，武漢機床廠被以7500萬元價格賣給IIC的條件是，武漢工業(yè)國有控股集團公司支付土地費用共計8490萬元給新廠歐邁克公司，而此時的新廠已經變?yōu)镮IC掌握全部股權的外商獨資企業(yè)。

　　據了解，當時的武漢市國資委某領導曾經對這份合同表示過反對，并稱這等于把武漢機床廠拱手給了人家不說，我們還順便搭上了點錢。

　　舉報“非法轉移境內資金”

　　截至目前，JC周以境外資金的形式真正支付的總金額為僅為273萬美元，分181萬美元和92萬美元兩次支付。與合同中承諾的在合同生效一個月內注冊不少1000美金的承諾相差甚遠。

　　JC周擔任新公司董事長后，辭退了大約200名員工，并聘請美方人員TIM為公司副總經理，此人是JC周的親生兒子。與此同時，JC周本人與原武漢機床廠總經理張紹華的個人矛盾逐漸激化。今年4月，在JC周的干預下，公司對張紹華封閉了所有財務數據，此時張紹華的身份是歐邁克機床公司總經理。

　　2007年6月3日，張紹華牽頭向武漢市國資委報告武漢機床招商引資和改制內幕。張紹華通過這份材料，揭發(fā)了JC周違約合同、隨便辭退員工、虛報業(yè)績等問題。更為嚴重的是，張紹華稱，JC周先后兩筆將共計380萬美元的公司資金匯至其在美國的私人公司IIC。

　　根據本報掌握的資料，2006年5月24日，JC周通過中國工商銀行武漢分行橋口支行匯款1601250美元至美國花旗銀行IIC公司的帳戶。僅過兩天后，JC周又試圖通過華夏銀行武昌支行匯款220萬美元至花旗銀行IIC支行帳戶，但這一交易被外管局湖北省分局監(jiān)管人員發(fā)現，隨即由武漢市相關部門開始調查。調查中JC周給相關人員提供了兩份分別與德國佛諾瑪格公司和美國STARCUTEER公司的技術合作合同書，并稱兩筆錢是為了買技術而匯。但張紹華提供給本報的材料顯示，這兩份合同的簽署日期卻是在匯款之后。不過，盡管如此，2006年12月29日，220萬美元的匯款仍然被成功匯出。

　　張紹華提供的材料還稱，JC周的兒子、歐邁克機床公司副總經理TIM曾從公司數次提取現金共計605.385萬元，至今去向不明，事后用自制發(fā)票報公司財務做帳。

　　2007年7月，張紹華與JC周之間的矛盾進一步激化，JC周將張紹華總經理職務撤除。7月24日，張紹華聯(lián)合歐邁克機床公司部分工人在廠區(qū)內打出橫幅“趕走騙子，國有資產不容流失”、“保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等標語，并組成專門的護廠隊阻止JC周進入廠區(qū)。

　　隨后，武漢市有關部門開始重視武漢機床廠的改制遺留問題，派入工作組和調查組進駐武漢機床廠。調查組組長為武漢市國資委紀委書記朱文斌。

　　10月18日，朱文斌告訴本報，目前調查的焦點已經轉入境外調查，預計結果會在11月12日之前公布。11月12日，是當地工商局頒發(fā)給歐邁克機床公司臨時性營業(yè)執(zhí)照的最后期限。調查組的結果將直接決定歐邁克機床公司和JC周的命運。

　　朱文斌說，經過調查發(fā)現，最初的這份合同中確實存在“瑕疵”，而且JC周確實已經將380萬美元轉至國外，但是不是用于購買技術尚待調查。除此之外，國外調查組的主要任務，還包括IIC與BIG公司究竟是何種關系，IIC公司情況到底如何等。但調查已經距離合同生效已經兩年之久，新公司在郊區(qū)所買的160多畝建設用地，一期50畝工程剛建了一半便因資金不足而停滯，如今荒草叢生。

　　武漢工業(yè)國有控股集團公司董事長段世明對本報也說，合同確實存在“瑕疵”。但是對于此后，歐邁克機床公司所發(fā)生的資金轉移情況，段世明均表示不知情。段說，“一旦合同簽訂生效，公司就是外商獨資企業(yè)了，我們無權干預”。

　　10月18日晚上，記者來到JC周在漢口武勝路租住的名為麗景苑的高檔公寓小區(qū)房間。在門口，記者聽到里面?zhèn)鱽硎覂扔腥苏�用凝重的語氣用英文通電話。但無論記者如何敲門，門內始終無人應答。